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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漆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铁凝短篇小说、散文随笔 作者:铁凝 | 书号:43058 时间:2017/10/30 字数:85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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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有人发明了火车,如果不是有人把铁轨铺进深山,你怎么也不会发现台儿沟这个小村。它和它的十几户乡亲,一心一意掩蔵在大山那深深的皱褶里,从舂到夏,从秋到冬,默默的接受着大山任意给予的存温和耝暴。 然而,两 ![]() ![]() 不久,这条线正式营运,人们挤在村口,看见那绿⾊的长龙一路呼啸,挟带着来自山外的陌生、新鲜的清风,擦着台儿沟贫弱的脊背匆匆而过。它走的那样急忙,连车轮碾轧钢轨时发出的声音好像都在说:不停不停,不停不停!是啊,它有什么理由在台儿沟站脚呢,台儿沟有人要出远门吗?山外有人来台儿沟探亲访友吗?还是这里有石油储存,有金矿埋蔵?台儿沟,无论从哪方面讲,都不具备挽住火车在它⾝边留步的力量。 可是,记不清从什么时候起,列车的时刻表上,还是多了“台儿沟”这一站。也许乘车的旅客提出过要求,他们中有哪位说话算数的人和台儿沟沾亲;也许是那个快乐的男乘务员发现台儿沟有一群十七、八岁的漂亮姑娘,每逢列车疾驰而过,她们就成帮搭伙地站在村口,翘起下巴,贪婪、专注地仰望着火车。有人朝车厢指点,不时能听见她们由于互相捶打而发出的一、两声娇嗔的尖叫。也许什么都不为,就因为台儿沟太小了,小得叫人心疼,就是钢筋铁骨的巨龙在它面前也不能昂首阔步,也不能不停下来。总之,台儿沟上了列车时刻表,每晚七点钟,由首都方向开往山西的这列火车在这里停留一分钟。 这短暂的一分钟,搅 ![]() ![]() 七点钟,火车 ![]() ![]() ![]() “香雪,过来呀,看!”凤娇拉过香雪向一个妇女头上指,她指的是那个妇女头上别着的那一排金圈圈。 “怎么我看不见?”香雪微微眯着眼睛。 “就是靠里边那个,那个大圆脸。看,还有手表哪,比指甲盖还小哩!”凤娇又有了新发现。 香雪不言不语地点着头,她终于看见了妇女头上的金圈圈和她腕上比指甲盖还要小的手表。但她也很快就发现了别的。“⽪书包!”她指着行李架上一只普通的棕⾊人造⾰生学书包。就是那种连小城市都随处可见的生学书包。 尽管姑娘们对香雪的发现总是不感趣兴,但她们还是围了上来。 “呦,我的妈呀!你踩着我的脚啦!”凤娇一声尖叫,埋怨着挤上的一位姑娘。她老是爱一惊一咋的。 “你喳呼什么呀,是想叫那个小⽩脸和你答话了吧?”被埋怨的姑娘也不示弱。 “我撕了你的嘴!”凤娇骂着,眼睛却不游自主地朝第三节车厢的车门望去。 那个⽩⽩净净的年轻乘务员真下车来了。他⾝材⾼大,头发乌黑,说一口漂亮的京北话。也许因为这点,姑娘们私下里都叫他“京北话”“京北话”双手抱住胳膊肘,和她们站得不远不近地说:“喂,我说小姑娘们,别扒窗户,危险!” “呦,我们小,你就老了吗?”大胆的凤娇回敬了一句。姑娘们一阵大笑,不知谁还把凤娇往前一搡,弄的她差点撞在他⾝上,这一来反倒更壮了凤娇的胆“喂,你们老呆在车上不头晕?”她又问。 “房顶子上那个大刀片似的,那是⼲什么用的?”又一个姑娘问。她指的是车相里的电扇。 “烧⽔在哪儿?” “开到没路的地方怎么办?” “你们城里人一天吃几顿饭?”香雪也紧跟在姑娘们后面小声问了一句。 “真没治!”“京北话”陷在姑娘们的包围圈里,不知所措地嘟囔着。 快开车了,她们才让出一条路,放他走。他一边看表,一边朝车门跑去,跑到门口,又扭头对她们说:“下次吧,下次一定告诉你们!”他的两条长腿灵巧地向上一跨就上了车,接着一阵叽哩哐啷,绿⾊的车门就在姑娘门面前沉重地合上了。列车一头扎进黑暗,把她们撇在冰冷的铁轨旁边。很久,她们还能感觉到它那越来越轻的震颤。 一切又恢复了寂静,静得叫人惆怅。姑娘们走回家去,路上还要为一点小事争论不休: “谁知道别在头上的金圈圈是几个?” “八个。” “九个。” “不是!”“就是!”“凤娇你说哪?” “她呀,还在'京北话'哪!” “去你的,谁说谁就想。”凤娇说着捏了一下香雪的手,意思是叫香雪帮腔。 香雪没说话,慌得脸都红了。她才十七岁,还没学会怎样在这种事上给人家帮腔。“他的脸多⽩呀!”那个姑娘还在逗凤娇。 “⽩?还不是在那大绿屋里捂的。叫他到咱台儿沟住几天试试。”有人在黑影里说。 "可不,城里人就靠捂。要论⽩,叫他们和咱们香雪比比。咱们香雪,天生一副好⽪子,再照火车那些闺女的样儿,把头发烫成弯弯绕,啧啧!'真没治'!凤娇姐,你说是不是?” 凤娇不接茬儿,松开了香雪的手。好像姑娘们真的在贬低她的什么人一样,她心里真有点替他抱不平呢。不知怎么的,她认定他的脸绝不是捂⽩的,那是天生。 香雪又悄悄把手送到凤娇手心里,她示意凤娇握住她的手,仿佛请求凤娇的宽恕,仿佛是她使凤娇受了委屈。 “凤娇,你哑巴啦?”还是那个姑娘。 “谁哑巴啦!谁像你们,专看人家脸黑脸⽩。你们喜 ![]() “我们不配!” “你担保人家没有相好的?” … 不管在路上吵得怎样厉害,分手时大家还是十分友好的,因为一个叫人奋兴的念头又在她们心中升起:明天,火车还要经过,她们还会有一个美妙的一分钟。和它相比,闹点小别扭还算回事吗? 哦,五彩缤纷的一分钟,你 ![]() ⽇久天长,这五彩缤纷的一分钟,竟变得更加五彩缤纷起来,就在这个一分钟里,她们开始跨上装満核桃、 ![]() ![]() 凤娇好像是大家有意分配给那个“京北话”的,每次都是她提着篮子去找他。她和他做买卖故意磨磨蹭蹭,车快开时才整蓝地 ![]() ![]() ![]() ![]() 香雪平时话不多,胆子又小,但做起买卖却是姑娘中最顺利的一个。旅客们爱买她的货,因为她是那么信任地瞧着你,那洁如⽔晶的眼睛告诉你,站在车窗下的这个女孩子还不知道什么叫受骗。她还不知道怎么讲价钱,只说:“你看着给吧。”你望着她那洁净得仿佛一分钟前才诞生的面孔,望着她那柔软得宛若红缎子似的嘴 ![]() 有时她也抓空儿向他们打听外面的事,打听京北的大学要不要台儿沟人,打听什么叫“配乐诗朗诵”(那是她偶然在同桌的一本书上看到的)。有一回她向一位戴眼镜的中年妇女打听能自动开关的铅笔盒,还问到它的价钱。谁知没等人家回话,车已经开动了。她追着它跑了好远,当秋风和车轮的呼啸一同在她耳边鸣响时,她才停下脚步意识到,自己地行为是多么可笑啊。 火车眨眼间就无影无踪了。姑娘们围住香雪,当她们知道她追火车的原因后,遍觉得好笑起来。 “傻丫头!” “值不当的!” 她们像长者那样拍着她的肩膀。 “就怪我磨蹭,问慢了。”香雪可不认为这是一件值不当的事,她只是埋怨自己没抓紧时间。 “咳,你问什么不行呀!”凤娇替香雪跨起篮子说。 “谁叫咱们香雪是生学呢。”也有人替香雪分辨。 也许就因为香雪是生学吧,是台儿沟唯一考上初中的人。 台儿沟没有学校,香雪每天上学要到十五里以外的公社。尽管不爱说话是她的天 ![]() “三顿!”她们每次都理直气壮地回答。之后,又对香雪在这方面的迟钝感到说不出的怜悯和气恼。 “你上学怎么不带铅笔盒呀?”她们又问。 “那不是吗。”相雪指指桌角。 其实,她们早知道桌角那只小木盒就是香雪的铅笔盒,但她们还是做出吃惊的样子。每到这时,香雪的同桌就把自己那只宽大的泡沫塑料铅笔盒摆弄得哒哒 ![]() 香雪的心再也不能平静了,她好像忽然明⽩了同学对她的再三盘问,明⽩了台儿沟是多么贫穷。她第一次意识到这是不光彩的,因为贫穷,同学才敢一遍又一遍地盘问她。她盯住同桌那只铅笔盒,猜测它来自遥远的大城市,猜测它的价值肯定非同寻常。三十个 ![]() ![]() ![]() ![]() 深秋,山风渐渐凛冽了,天也黑得越来越早。但香雪和她的姐妹们对于七点钟的火车,是照等不误的。她们可以穿起花棉袄了,凤娇头上别起了淡粉⾊的有机玻璃发卡,有些姑娘的辫梢还 ![]() ![]() ![]() ![]() 火车停了,发出一阵沉重的叹息,像是在抱怨着台儿沟的寒冷。今天,它对台儿沟表现了少有的冷漠:车窗全部紧闭着,旅客在⻩昏的灯光下喝茶、看报,没有人像窗外瞥一眼。那些眼 ![]() 凤娇照例跑到第三节车厢去找她的“京北话”香雪紧紧头上的紫红⾊线围巾,把臂弯里的篮子换了换手,也顺着车⾝不停的跑着。她尽量⾼⾼地垫起脚尖,希望车厢里的人能看见她的脸。车上一直没有人发现她,她却在一张堆満食品的小桌上,发现了望渴已久的东西。它的出现,使她再也不想往前走了,她放下篮子,心跳着,双手紧紧扒住窗框,认清了那真是一只铅笔盒,一只装有昅铁石的自动铅笔盒。它和她离得那样近,她一伸手就可以摸到。 一位中年女乘务员走过来拉开了香雪。香雪跨起篮子站在远处继续观察。 当她断定它属于靠窗的那位女生学模样的姑娘时,就果断地跑过去敲起了玻璃。女生学转过脸来,看见香雪臂弯里的篮子,抱歉地冲她摆了摆手,并没有打开车窗的意思,不知怎么的她就朝车门跑去,当她在门口站定时,还一把扒住了扶手。如果说跑的时候她还有点犹豫,那么从车厢里送出来的一阵阵温馨的、火车特有的气息却坚定了她的信心,她学着“京北话”的样子,轻巧地跃上了踏板。她打算以最快的速度跑进车厢,以最快的速度用 ![]() ![]() 香雪终于站在火车上了。她挽紧篮子,小心地朝车厢迈出了第一步。这时,车⾝忽然悸动了一下,接着,车门被人关上了。当她意识到眼前发生了什么事时,列车已经缓缓地向台儿沟告别了。香雪扑在车门上,看见凤娇的脸在车下一晃。看来这不是梦,一切都是真的,她确实离开姐妹们,站在这又 ![]() 列车无情地载着香雪一路飞奔,台儿沟刹那间就被抛在后面了。下一站叫西山口,西山口离台儿沟三十里。 三十里,对于火车,汽车真的不算什么,西山口在旅客们闲聊之中就到了。这里上车的人不少,下车的只有一位旅客,那就是香雪,她胳膊上少了那只篮子,她它塞到那个女生学座位下面了。 在车上,当她红着脸告诉女生学,想用 ![]() ![]() ![]() 车上,旅客们曾劝她在西山口住上夜一再回台儿沟。热情的“京北话”还告诉她,他爱人有个亲戚就住在站上。香雪没有住,更不打算去找“京北话”的什么亲戚,他的话倒更使她感到了委屈,她替凤娇委屈,替台儿沟委屈。她只是一心一意地想:赶快走回去,明天理直气壮地去上学,理直气壮地打开书包,把“它”摆在桌上。车上的人既不了解火车的呼啸曾经怎样叫她像只受惊的小鹿那样不知所措,更不了解山里的女孩子在大山和黑夜面前倒底有多大本事。 列车很快就从西山口车站消失了,留给她的又是一片空旷。一阵寒风扑来,昅 ![]() ![]() 一轮満月升起了,照亮了寂静的山⾕,灰⽩的小路,照亮了秋⽇的败草 ,耝糙的树⼲,还有一丛丛荆棘、怪石,还有満山遍野那树的队伍,还有香雪手中那只闪闪发光的小盒子。 她这才想到把它举起来仔细端详。它想,为什么坐了一路火车,竟没有拿出来好好看看?现在,在皎洁的月光下,它才看清了它是淡绿⾊的,盒盖上有两朵洁⽩的马蹄莲。她小心地把它打开,又学着同桌的样子轻轻一拍盒盖“哒”的一声,它便合得严严实实。她又打开盒盖,觉得应该立刻装点东西进去。她丛兜里摸出一只盛擦脸油的小盒放进去,又合上了盖子。只有这时,她才觉得这铅笔盒真属于她了,真的。它又想到了明天,明天上学时,她多么盼望她们会再三盘问她啊! 她站了起来,忽然感到心里很満意,风也柔合了许多。她发现月亮是这样明净。群山被月光笼罩着,像⺟亲庄严、神圣的 ![]() 今晚台儿沟发生了什么事?对了,火车拉走了香雪,为什么现在她像闹着玩儿似的去回忆呢?四十个 ![]() ![]() 小溪的歌唱⾼昂起来了,它 ![]() ![]() 前边又是什么?是隧道,它愣在那里,就像大山的一只黑眼睛。香雪又站住了,但她没有返回去,她想到怀里的铅笔盒,想到同学门惊羡的目光,那些目光好像就在隧道里闪烁。她弯 ![]() ![]() 香雪越走越热了,她解下围巾,把它搭在脖子上。她走出了多少里?不。尽管草丛里的“纺织娘”“油葫芦”总在鸣叫着提醒她。台儿沟在哪儿?她向前望去,她看见 ![]() ![]() ![]() 香雪想快点跑过去,但腿为什么变得异常沉重?她站在枕木上,回头望着笔直的铁轨,铁轨在月亮的照耀下泛着清淡的光,它冷静地记载着香雪的路程。她忽然觉得心头一紧,不知怎么的就哭了起来,那是 ![]() ![]() ![]() ![]() 山⾕里突然爆发了姑娘们 ![]() ![]() 哦,香雪!香雪! 一九八二年六月 wWW.uQI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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